已经走过整整一个世纪风雨的夏引娣,是江苏苏州东山镇一位普通老人。

一个世纪,百年孤独,这位百岁老人却有着“并不孤独”的人生。
 
位于江苏苏州的洞庭山,人文荟萃,风景旖旎,有东山和西山,以居者长寿闻名。东洞庭山,是太湖中的一个半岛,依山傍水,离苏州市区大概70公里。
 
在小镇西面生活的主要是山民,连绵的山丘上种着果树、茶树;小镇的东面则是生活着以捕鱼、种田为生的渔民,星星点点分布着鱼塘、水稻田。
 
夏引娣出生于1919年10月21日,是镇东渔民夏永才家的小女儿,大女儿叫夏福娣。在夏引娣出生不到十个月,父亲突然耳朵剧疼,没过几天就去世了。夏引娣母亲后来一直未嫁,在其父母的协助下,独自将两个女儿抚养大。
 
从小丧父的姐妹俩格外被怜爱,跟着母亲一起生活在外婆家,虽然是农家,但生活还算宽裕,童年无忧无虑。
 
“外婆家的房子很大,有五个大开间,还有一个很深的天井。”夏老太太双手比划着,眼中泛着亮光,那场景似乎一直在眼前。
 
21岁那年,夏引娣由“好娘”(伯母)作媒,从镇东渔村嫁入到镇西山里一个叫“岱心湾”的山村。
 
1940年,日本侵略中国,东山这个江南小镇也没能幸免。村民们从岱心湾去集镇必须经过一个私家花园“席家花园”,日本兵就驻扎在花园里。
 
“那些东洋人太坏了,他们就在花园门口站岗,走过的人都要向他们鞠躬,而且头要很低,不然就打耳光;他们又特别嘴馋,村民挑的果子,他们随手就拿着吃。山上的果子也是采来就吃。看到漂亮的小姑娘还调戏,真的是太坏了。”
 
“那时候恨不得把那个花园给烧了。”一回忆起那些“东洋人”,夏太太依然恨恨的。


嫁到岱心湾,夏引娣勤勤恳恳,勤俭持家。出身渔民的她会摇船,在乡亲们眼中,夏引娣里里外外是一把好手。因为夏太太的丈夫长年患有气管炎,膝盖也不大好。山上的农活夏太太担起了绝大部分。
 
东洞庭山,是远近闻名的花果、鱼米之乡。一年四季花果不断。立春之后,碧螺春开始发芽,家家户户采茶忙;春夏之交枇杷、杨梅熟了;夏天的太湖,耦荷、莼菜也可以采摘了;秋天白果,枣子,栗子,橘子漫山遍野……一年到头,只有寒冬稍微有点空闲,然而勤劳的山民们,家里经常还养猪养羊。即使大冬天,也要出门捡拾落叶喂家里的牲口。夏太太的家里就长年养着一头母猪,两只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山民的常态,他们勤劳、节俭。夏太太的一生也很简单,一直就忙转于各种农活之中。也许长年的体力活,让她练就了男人般的体魄,据说 80多岁的时候,夏老太太还能担100斤橘子。
 
夏太太力气大,身体棒是远近闻名的,村里一些人现在还常念她的好,夏太太挑粪上山去施肥,她力气大走在前面就常歇下担子,回头下山去帮那些力气小的人挑一段山路。
 
刚嫁入婆家的时候,夏引娣的婆婆待她并不好。也许是因为夏太太的丈夫是领养来的,并非亲生;又因为迟迟未能生育,夏婆婆对这个媳妇很不待见。
 
一天,婆婆对她又一顿痛骂之后,忍无可忍的夏引娣,一气之下踏上了开往的苏州的轮船,投奔在苏州做保姆的姐姐去了。
 
一直很疼女儿的娘家人得知自己女儿被气走之后,怒不可遏。上门找到婆家,并在众人面前狠狠地教训了夏的婆婆,为女儿出气。在娘家的施压之下,婆家找到苏州,请夏引娣回家。彼时的夏引娣已经在一人家作帮佣,那家主人跟婆家人说,“这么好的姑娘,你们去哪找去啊?好好珍惜!”
 
她一直很感激母亲对她出手相助,还她清白,安抚她委屈的心。也许此事曾留下很大的阴影。这些场景回忆起来,夏太太依然很激动。


夏太太嫁进门第9年,才生了大女儿。一生育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但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在8岁的时候在河滩玩耍的时候被淹死了。“我经常梦到我小儿子。在河滩上,他远远地向我招手,对着我笑。”
 
大女儿说到老太太的性格:“她年轻时候性子很率直,现在内心也没什么心事。唯一的思念,大概就是她那夭折的儿子,还有她的母亲。”
 
只要不下雨,夏太太都会坐在马路旁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夏引娣老了,但她喜欢热闹,喜欢人多的地方,喜欢有人陪她聊天。坐在马路边,她就可以同更多的人交流。
 
村民会跟她招呼:“夏好婆,吃饭了吗?”“夏好婆,要落雨哉!快点回家吧!”。那里也会有很多老人一起聊天,晒太阳。所以,每天早上,夏太太一起床,吃完早饭就早早地去路口坐着了。
 
如今,夏引娣的第四代都已经出生。孩子的妈妈抱过来串门,夏太太亲切地唤她:“阿宝,阿宝”眼神亮闪闪的满是爱意。
 
夏太太与大儿子同住,二层小楼,天井庭院收拾的干净利落,她住在一楼靠西的房间里。而几个女儿也都生活在附近的村庄,都可以照顾到她。
 
夏太太静静地坐在太阳底下,小狗依偎在脚边,她一遍一遍捋着狗身上的毛。帮它捡去身上的脏物,那眼神跟看自己的玄孙女是一样的,眼神里满是慈祥。
 
夏太太的房间物品简单,一张桌子,一个三联斗橱,一个老式的马桶,一张老式红木床,床顶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纸箱子。纸箱子里装着夏引娣这几年剪下的“纸钱。”铜钱状的纸钱被一个个串成串,一挂挂地整齐地躺在箱子里。前几年,夏引娣没事的时候,就爱剪纸钱,那是她唯一的乐趣。每逢清明,或者过年,或者母亲祭日,她经常嚷着要给她母亲上坟,给她母亲烧点纸钱。在夏太太92岁那年,母亲和姐姐都去世了。
 
夏太太的儿媳小红跟婆婆相处非常好,从来没有红过脸,夏太太一遍遍跟我念叨:“小红这个人真的好,跟亲生女儿一样。从来没有里外之分。”
 
夏太太只要有人在身边,她就很“乖”,一个人呆的久了,就开始叫嚷哪里不舒服了。夏太太最近喜欢上了“吃药”,不一会就问小红说,今天吃药了吗?儿媳小红赶紧从里屋里拿出一盒药片状的给她吃。小红悄悄告诉我:“这个是维生素片,骗她是药片,她自从那次盲肠炎之后,总担心自己有病,要吃药片,其实没啥毛病。”
 
夏太太说:“现在都是独门独院了,以前与‘好娘’(伯母)家都是打通的,大家经常可以串门,一大家人都在一起。”神情中有那么一点失落。
 
夏太太在年轻的时候,虽然常年干体力活,但是吃的比较清淡,以吃素为主。早上一碗白粥,几片自己腌制的萝卜干,就是一顿早饭。然后,就可以精神饱满的上山干活了。夏太太虽然年岁很高,但是皮肤细腻光滑,摸上去跟个婴儿的一样。有一天,外孙张海峰给外婆挠痒痒,跟外婆说:“您怎么像乌龟脱壳一样,老皮都退去了。”
 
夏太太现在有些不知饥饱,原来只吃一碗,现在如果不制止,就可以一直吃下去,原来不吃肉的,现在味觉有点模糊,各种菜也都吃了。
 
几天前,夏奶奶从路口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耻骨和小腿骨受损,只能坐轮椅推着走了,再也去不了马路边凑热闹了。夏太太的房间从此多了一张单人床,自从摔跤之后,晚上就睡不踏实,开始害怕了。晚上女儿们轮流陪她睡觉。
 
这几天正值农忙,家家户户开始采茶忙,就在去年夏太太还可以帮家里检茶,只是挑拣的不那么干净了。但如今却要人手去伺候,家里的茶叶也没人采只能花钱请人采,150元一天。
 
夏太太起床后,被推到客堂门口,儿媳喂了早饭,一碗粥和一些青菜。然后就在客堂门口晒太阳。她抬起头看见隔壁邻居的阳台,自语道:“那老太在晒被子了”。这时家里养的小狗向她跑来,她唤道:“小狗,小狗”,不一会小狗向她房间跑去,她又紧忙唤道:“小狗,别进去。”转头对我说:“小狗也能听的懂人话的。”沉默了一阵,又喃喃自语:“我也可以回家了。”
 
不一会,夏太太又跟儿媳叫唤道:“小红,我有没有吃药了?”这已是半小时内第5次问她了。
 
夏太太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一生平淡,就如这山里的小溪,细水长流,偶尔溅起一些水花也很快回归平静,继续向着生她养她的太湖潺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