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风雨交加,不宜出行。
但想到要采访一位“百岁老人”——郑淼,我还是坚定前往。老人的家在长沙郊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才到达。
但想到要采访一位“百岁老人”——郑淼,我还是坚定前往。老人的家在长沙郊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才到达。
这是一个很简朴的家庭,从门面看,和其他普通民居没有什么区别。但入门后,一眼可以看到对面墙壁上“抗战老兵”的荣誉照。
看到郑老时,她正在躺椅上安静地睡觉。在与她的女儿、女婿简短交谈后得知,郑老已经失明,听力也严重障碍,几乎无法与外人交流了。
郑老的女儿叫易俊超,女婿叫吴克俭。现与郑老一起生活,照料郑老。易女士已71岁,吴先生已74岁,但两位精神状态很好,思维清晰,声音洪亮,为我提供了郑老丰富的素材,还展示了不少有关郑老的藏品。关于郑老的事迹,有其他媒体做过介绍,也有郑淼女儿写的回忆文章。这些都为本次采访记录提供了重要参考。
弯转多变
1914年农历4月5日,长沙县金井镇一个饶姓贫苦家庭诞生一个女儿,这就是后来的郑淼(又名郑慧庄)。旧时女人的宿命就是要离开自己出生的家庭,但离开往往只是在出嫁的时候。而郑淼在孩童时就被送到当地大户郑家当丫鬟。郑家有个女儿当时参加了地下党,闹学潮,被逮捕入狱受到摧残,出狱后觉得自己命将不久,就叮咛母亲,让把这个饶姓丫鬟当女儿培养,以代自己侍奉母亲。这样饶氏就改姓郑了,这就是郑淼。郑老太太将郑淼视若己出,供郑淼读书识字。从饶家女变成郑家女,这是郑淼生命的第一次转弯。
1942年,郑淼在衡阳的九四后方医院工作时,认识了中央直属手术医疗队第二手术组的外科医生易泰临,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夫妇。1943年生下儿子易岳衡,1946年生下女儿易俊超。郑淼共怀过六胎,除了岳衡与俊超,其他均夭折。儿子易岳衡,育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1977年农历四月初三晚上房屋倒塌,儿子被砸死。四月初五是郑淼63岁的生日,也是她儿子的出葬日子。在这刚进晚年的时候,遭受丧子之痛,黑发人送白发人,放在谁身上都是最无情的打击!郑淼好长一段时间悲痛哭泣,视力受到极大影响。一年后,她儿媳带中间两个女儿也改嫁了,郑淼就照顾剩下的两个孙女、孙子生活。1986年,郑淼的丈夫易泰临病逝,享年73岁。到孙女外嫁、孙子成年以后,郑淼曾轮流到孙女家及女儿家居住。2008年时郑淼已95岁高龄,行动不便了,就随女儿女婿一起生活,由其照料,直到目前。
家国担当
G·M·D时期,恢复实行乡保甲制度,也就是县以下的基层行政组织。郑老曾在村当过保干事,从事文书工作。为打仗需要,G·M·D从村民中抽壮丁,家有三个孩子的得抽一个,五个孩子的抽两个。郑老就设法将一些儿子多的家庭的孩子写到其他没孩子的家庭名下,这样当地一些家庭就躲过被抓壮丁了。
23岁那年,是郑淼事业的起点,从后来看,也是整个人生的重要转折点。G·M·D某部路过金井,在郑家大屋驻军休整。有个连长见郑淼懂文化,又年纪轻轻,有培养前途,就鼓励她去考军校。郑淼就报考了战时干部训练三团,在江西于都编入政训总队女生队,随后在瑞金编入黄埔军校第三分校16期。经过两年的学习,郑淼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黄埔军人。毕业后,她分配到36军2师政治部,担任宣传保密干事;参加了湘北会战,从少尉升到中尉;1942年,调到衡阳九四后方医院,从事宣传工作,同时也协助救护伤员。在医院工作期间,她介绍老家一些村民到医院工作,既满足了医院的招工需要,也为当地人谋了出路。
1944年,衡阳失守,医院撤离。因丈夫背伤致残,无奈,郑淼夫妇几经辗转回到老家金井。为解决生计,郑老开办私塾教书,一来可有些收入养家,二来可为村里孩子普及文化。到新中国设立公办小学后,私塾就停办了。公立学校让她去带课,但工资低,不够养家,她就回家专心种地了。由于丈夫抗战期间受伤背驼了,到农村劳动能力不行,家庭劳动的重担就落在了郑淼的身上。
1955、1956年的时候,家庭生计特别困难。经亲戚介绍,郑淼去北京谋生。55年去过一次,呆了一年。56年第二次去,户口也迁过去了,一直到67年因为文革,被清退回来。北京期间,她曾在一个食堂做过短期会计,感觉工资低,就不干了,到亲戚家当保姆,每月领四十块的工资,这对老家人的生计是很好的补贴。她为铁道部工程师郑家沛家带大了六个孩子,并照顾了从上海退休在北京前井胡同定居的郑家朴夫妇。从文革被清退回来后,就与北京亲戚断了音讯。
随着时代发展,党和政府越来越重视为抗日战争作出贡献的G·M·D老兵,给予物质上补贴和精神上嘉奖。当年的黄埔老兵们也逐渐联系上了,1989年,郑淼加入湖南省黄埔同学会。听说有老同学生活困难,郑老总尽己所能予以帮助。新邵县一位同学年老多病,没地方住,郑老就住到孙女家,把自己的家让老同学住了一年多,还给同学的地方政府统战部写信,申请给予同学困难补助,使问题最终得到解决。
2015年,是中国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无论是大陆政府,还是台湾政府,对当年的抗战老兵都给予了崇高的表彰。郑老也接到了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发的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和一万元困难补贴,以及台湾马英九先生颁发的荣誉证书。当郑老的女儿易俊超向郑老报告这个消息时,郑老激动得泪流满面、大笑不已,她说“以后再也没人说我是叫花婆了!”听到易女士这个描述,让我一阵心酸。在挽救民族危亡的历史过程中,有多少英雄儿女壮烈牺牲,有多少抗战老兵没有等到政府郑重认可的这一天——这其中,包括郑老的丈夫易泰临。有生之年终于有了圆满的结论,这是郑老之幸,也是时代之光。
宽容开朗
在历史的惊涛骇浪中,许多人因受精神摧残而困顿抑郁,乃至走上绝路。但郑淼,作为一个从郑家大户出身的人,作为一个曾经的G·M·D军官,在“成份”与特殊“身份”的双重标签下,如何能不被心魔吞噬呢?
前面说过,由于郑老曾对当地村民给予很多帮助,以及与村民的和睦相处,当土改、文革这些巨浪打来的时候,郑老总能安然处之。
“心态好,看得开。”这是郑老的女儿易俊超对父母的评价。
“我父亲是南京人,因抗战时救伤员受伤致残,在生活中难免受到歧视,受别人欺负时,也只能忍气吞声。可父母告诫我们:‘让人非我弱,容人德自高’。我外婆没有怎么剥削农民,所以,土改那阶段没有怎么挨整。文革阶段,开阶级斗争大会,我父母是21种人,是属于陪斗对象。”易俊超讲述了郑老曾经的“待遇”。
土改阶段,要把以前收的租退给农民。有个叫余旺芝的农民,认为郑老退租时退少了,就把郑老绑起来。郑老发誓自己没有算错,后来余旺芝搞清楚是自己搞错了,就给郑老道歉。郑老接受了道歉,后来两家还经常走动。“我母亲不记恨人”易俊超这么说。
土改阶段,要把以前收的租退给农民。有个叫余旺芝的农民,认为郑老退租时退少了,就把郑老绑起来。郑老发誓自己没有算错,后来余旺芝搞清楚是自己搞错了,就给郑老道歉。郑老接受了道歉,后来两家还经常走动。“我母亲不记恨人”易俊超这么说。
郑老对两件事最为开心,一个是她上军校,一个就是她办私塾。我想,军校培养了郑老顽强的意志和睿智的思维,而办学让郑老的人文关怀育人达己。
无情的风霜难以积滞豁达的心房,包容的生命才能持久闪光。
文:圆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