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七年,
著名歌手周璇出生;
著名作家林海音出生;
直晥军阀混战;
鲁迅发表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
 
1918年的中国,动荡,不安。
在北平通州的一个小山村里,
张氏一门依旧过着朴素无争的生活,
张淑珍姥姥出生在这户人家。
张淑珍,我们称呼她姥姥,
是按照现在老人家里的习惯。
姥姥育有四女一儿,儿子早夭,
家里的晚辈进门便会亲切地称呼“姥姥”。

2017年4月15日,
我们一行四人走进了张姥姥的家——
朝阳区潘家园附近的一个小区,姥姥大女儿的家。
 


姥姥说自己的家早就没有了。几十年来,变化太大,老家的房子在通州农村,如今那里都盖了楼房。老人思路清晰,言谈之中看出对老家的怀念和叹息。

“村里面没有补偿您老家的土地,或是换置新房吗?”

“人都走出来了,房子也坍塌了。”老人使劲摇摇头,没有抱怨。“都这把年纪了,什么都不行了,还要房子做什么呢?”对于一位农村妇女来讲,土地和房屋是她们赖以生存的基础保障,这一切是她们对生活和生命的认同与归属。土地和老房子的消逝,不仅代表张姥姥认同的渐渐消逝,更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姥姥在老家有四亩田产,早年多数是租用地主的田,每年收割,要交一半的粮食给东家。生活艰难,又值战乱年代,经常有当兵的到村里。百姓最怕当兵的,见来人就躲起来,房梁上面,柴火垛里,能藏人的地方都藏,尤其是妇女。后来毛主席的解放军队伍来了,这帮当兵的跟以前的很不一样,不仅不骚扰百姓,而且帮助大家干活,挑水担粪,脏活累活全干。再后来加入了农业社,生活渐渐好起来了。张姥姥的大女儿回忆道。

“毛主席来之前,家里的粮食够吃吗?”
“反正都熬过来了。”
“那时主要吃什么呢?”
“玉米锅贴,大铁锅下面炖白菜,上面把玉米面做成的饼帖在四周。”老人说,“多数时候是吃不上菜的,家里有两个大缸,腌好了咸菜,就是腌白菜啊、萝卜啊,只要地里种的菜能腌制的全腌上,到田里干活,就靠这个啊。”

“那时,什么都吃啊。菠菜炖豆腐,现在电视上讲豆腐和菠菜搭配不科学,但那时没这些讲究啊。”张姥姥的二女儿在一旁补充,“哪像现在的年轻人,超过三天的东西就扔掉,太浪费了,可惜,可惜。”

这些足可以反映张姥姥家的好传统,绝对不会浪费东西,惜福。大女儿的家用摆设也十分朴素,八、九十年代的老物件陈设得整齐有序。再过一段时间,大女儿的孙子要在这所房子里结婚。一家人已经开始张罗着收拾新房,唯独没有人提出要置换家具。
 


“张姥姥,您这一百年里有没有特别困难的日子让您难忘?”
“经历的难处多了,但我从来不对人家讲。跟人家讲,不是增加人家的烦心事嘛。”
“那您有过不去的坎时,您是怎么处理的?”
“干活,到田里干活,累了就啥也想不起来了。每天天刚刚亮,就起床开始一天的劳作。”
“要说难,大概就是我15岁时,父亲去世那几年,北京刚刚解放。”我们听着张姥姥的大女儿的叙述,“那时家里唯一的弟弟也是在这一年没的。一天家里闯进一只野兔,钻到了柴垛,我父亲见到它快死了,就把它杀了。家里本来缺粮食的,谁知道弟弟在吃过野兔肉之后没几天就得急病死了。从此父亲心里很不舒服,有次到城里干活,回来的路上,因为负责村里运输的木车坏了,大晚上的找不着人帮忙,一着急,生病了,没多久也病死了。”
“弟弟的死是因为吃兔肉的缘故吗?”我们问。
“是的,母亲十五到土地庙上香时听老人们说的。从此我们没再吃肉。”
“之后一家人怎么生活呢?”
“母亲拉扯我们长大的。那年我早就懂事了,帮助母亲照顾妹妹们。结婚后还在娘家待了八年,帮助母亲照顾家庭。”
“您真是了不起,为这个家庭付出了这么多,无怨无悔。”
“其实都这样的,那时排行老大的都没有念书,在家要照顾弟弟妹妹。”
“妹妹们的学费和一家人的吃穿用的费用怎么解决呢?”
“给部队纳鞋底,一副鞋底两毛钱,主要在晚上点煤油灯纳,白天还要去到社里挣工分,这样一个人一天可以纳两到三双。还有,搓麻绳、绑拖把都能换钱,那时候,国家想着穷人啊。”

张姥姥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着我们这些志愿者的感慨。

一百年的沧桑,磨砺了这位老人,她像一位智者,任何的风吹草动、名利奢华对她来说都是过眼云烟。老人不会讲人生哲理,但是她的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出恬淡中的智慧。

“我现在糊涂了,”老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指着自己的脑袋。“一百岁了,我是九月二十八的生日,这一天一到,家里就坐满了人,政府还发一万元的补助。”她对目前的生活很是知足。老人因为去年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只能在室内借助行走器稍稍活动。

“这辈子经历的苦太多了,不去想,不去计较,我要去计较能活到现在吗?”张姥姥讲。我们知道,老人有许多可兹回忆的事情,但她不愿夸夸其谈,更多的是在寂静如水的日子里偶尔捡起一件往事,自己回味。
 


“您有什么长寿的秘方吗?”我们笑着问张姥姥。
老人的女儿抢着回答:“闲不着,起来就干活。自从1968年接母亲来城里,她就一直闲不下来,为我们看孩子,做家务,反正不让自己闲下来。现在腿脚不好使了,见到我们买菜回来,还嚷着帮我们摘菜。”

老人的长寿秘方是:从来不与别人计较,宽容慈悲;早睡早起,手脚不闲着,起居有常;不挑食,不吃肉,尤其喜欢馒头加咸菜,享受清福。

“不生气。”老人慢慢地说,“从年轻时候起就从来不和别人吵架,多帮助邻居。邻居家鞋底的样子,小孩子的虎头鞋,枕头上的花,都是我帮助人家做的。”姥姥心灵手巧,喜欢画画。这位不识字的农村老太太拿起手中的水彩笔为人们演示了一番。“自从去年摔倒了,手上没力气了。”老人的画笔虽然在颤巍巍地走动,但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力量和对生命的体悟。
“您老画得好啊。您年轻时学过画画吗?”
“没有。家里吃饭都紧张,没跟人学过画。年龄稍大点,就替哥哥嫂嫂看孩子。”旧中国如果不生在书香门第或者拥有特殊的背景,穷人家的孩子是很难读得起书的,何况学画这般艺事。
老人一边讲一边画完了一条金鱼和一枝菊花。画面红绿搭配,不俗,接地气。姥姥高兴地把画送给了我们。
 


“您还有特别想说的话送给我们年轻人吗?”
张姥姥幽默地将手放在耳旁,做了一个耳背的动作,“听不清了,我说的都是真实的,这辈子就这样过来的。”

在历史的长河中,
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老人,
用平凡的生活节奏点缀着异彩纷呈的历史的长空。
祝福张淑珍姥姥幸福安康。
 
文 / 魏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