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吟苦辛曲,此曲谁忍闻,忍闻不忍说。

                                                                                           ——前言

退学或辍学,这些离我的生命很遥远的词汇,却一直像鬼魅一样,缠附在许多孤儿的身上。我见到的八个孤儿中,有一个刚刚辍学,因为他学习不太好,更因为他不忍心给相依为命的奶奶带来太多负担。有一个本已考上市重点初中,却迫于食宿等经济压力,不得不转学到自己村庄附近的一个普通初中,整个家访中他一直默默流泪,泪珠从他的脸颊滑下,仿佛是他的清华梦洒碎了一地。还有一个孤儿,她的姐姐本已考上重点高中,迫于经济压力不得不转学到一个能免掉她学费的私立中学,把自己省下的费用让给了她同样考上那所中学的妹妹。

我扼腕长叹,哀叹他们的不幸,也哀叹现行教育体制的弊端。一直以来,应试教育的压力迫使大部分中学老师和学生将主要精力聚焦在考试上,而一旦学生陷入经济困境时,我们的课本却未能告诉孩子们如何有效应对。他们可以向学校求助啊,可以向当地政府部门求助啊,可以向各种助学基金会求助啊,然而,也许他们不懂,或许也不敢。

我所见的八个孤儿中,只有两个不停地掉泪,其他的倒还算开朗。然而,流泪也罢,微笑也罢,从他们孤清的目光中,我依然感受得到他们的坚强。也许他们的世界里最开始的季节,就是冰冷的冬天,他们娇弱的翅膀还没有完全地伸开,飞不到温暖的远方去过冬。而且他们柔弱的肩上,扛起了本来应该属于他们父母所要扛的重量。然而,我依然能感觉到他们就像生长在石头缝隙中的幼苗,一直都在寻找着向上的方向,他们幼小的心灵,正在勾勒春天的蓝图。他们大多立志考上理想的大学,甚至有两个孩子想上清华。他们大多梦想着将来事业有成,好回报家人,帮助别人。相形之下,我不知道我们这群所谓天之骄子,有多少人想过事业有成后要帮助他人。

我很残忍地问他们:你们会想爸爸妈妈吗?他们都说会,尤其是看着别的孩子跟他们的父母在一起的时候,甚至有一个孤儿说,看着落叶轻轻地轻轻地轻轻地飘落时就会想爸妈。我不知道他们的爸妈在天堂里是否会托梦给孩子,但我知道他们也一定很想念自己的孩子。

这些孤儿的父母,有的过逝了,有的改嫁了,孤儿们大多跟他们的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孩子们会恨他们的父母吗?也许有的会,有的不会。有个女孩就说,父母在世时受尽了人间的疾病和痛苦的折磨,她希望父母在天堂里里好好歇息,能过得幸福和开心,不再为了生活而奔波。

至于那些改嫁后就不再回家的妈妈,我想我们也不一定有必要追问她遗弃孩子的原因。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我想她们的心里一定都扎着一丛荆棘,疼痛而且不可碰触。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孤儿们的父母也是孤儿,孤儿们的爷爷奶奶也是孤儿,他们都有孤苦无依的时候。但我们一听说是去回访孤儿,也许难免会下意识地把我们的万千宠爱都加在孩子们身上,而相对来说,有点冷落了把孩子辛苦拉扯大的家长。这点我也做得不够好,我一见到孩子扑上去谈心,虽然也跟家长聊天,但对家长的关心和鼓励还不够。

也许下一次我会做得更好些。

我们能为孩子们做些什么呢?

也许首先我们应该向他们学习。暂且不说他们有太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单单就向他们学习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对我们人生格局和生命境界的开拓,就是对他们的尊严、对他们的坚强生命的最大的肯定和鼓励。诚然,我们是去帮助他们的,但我们不是高高在上的救世主,我们也是去接受他们的帮助的,就这点说来,我们和他们是平等的,我们和他们就像一棵树的许多分支,也许我们各自生长的方向不同,也许我们今天爬在了树梢顶端,享受了最多的阳光雨露,然而我们的根终究是紧紧连在一起的。

孩子们需要什么呢?需要爱,需要温暖,需要适当的扶持,需要方向的指引。这种爱、这种温暖、这种适当的扶持、这种方向的指引是不一定非要通过金钱或通过物质来达到的。资助只是起点,关怀才是重点。我见到的其中一个孩子,他居然告诉我,他不需要钱,他只是很迷茫很迷茫,他不知道路在何方。基金会让我们拥抱一下我们要见的这些孩子,而我见的第一个居然是个女孩,我当时脸红了,不好意思了,然而,恰恰是她主动抱了我。那一刻我才明白,也许有些孤儿所渴望的不过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或许因为这时候他/她终于又可以做一个无赖而撒娇的孩子,在心底里呼喊我们一声“哥哥”、“姐姐”,甚至是喊一声 “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女孩,她说她难过时会很想听好朋友们给她唱歌,我想那个时候,或许她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坚实的肩膀和臂弯,以及我们轻唱在她耳边的一支她熟悉的歌谣。

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孤儿,都在汲汲寻找着我们的精神家园。在人生的很多时候,我们都会感到巨大的孤独和凄冷,就像冬夜里的一个人,找寻着一盏心灵之灯。然而面对着这些坚强的孤儿们时,虽然我们无法完全理解他们过去的痛苦,虽然我们不能许诺他们一个美好的未来,但在彼此相依相偎的这一刻,我们为彼此点亮了一盏心灯,照亮了人生的一角。

我帮助你点燃了你的心灯,同时你也帮助我点燃了我的心灯,我们又去帮助其他人,一盏、两盏、三盏、千盏、万盏,每一朵灯火都盛开成了莲花,光照世界、温暖世界、纯净世界,我想爱可以是这么简单,点灯的心、传灯的人,在最孤独最黑暗的时候照亮彼此。